是精靈啊。

黑色披散的碎發帶著微卷貼合在頸部的皮膚上, 如花瓣般柔嫩的臉頰在格外照拂陽光的親吻下，仿若誤入人間的美好存在只是稍微在這裏休息一下，也許下一刻他就會醒來, 而後離開這汙濁的人間。

寧海歌烏黑的雙眸微微恍惚, 等到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半跪在那個沈睡的青年身前, 握住他近乎透明的纖細指尖, 誠懇地, 貪戀地, 落下一吻。

再而, 他擡頭時，發現青年已經睜開了雙瞳。一如他猜想中的清透，純澈。

寧海歌僵住了，就那樣一動不動地和青年對視著。掌心柔軟的指腹還在散發著溫熱的氣息，他渴望抓緊這雙手，哪怕只是一點微末的指尖也好。

可是，沒有人會喜歡他這樣一個陰郁不討喜的人吧。

跳動的心臟漸漸冷卻，寒流似乎侵襲全身。寧海歌內心懊惱著自己方才不克制一下, 不知精靈看見了多少, 是不是會覺得他很變|態, 是不是會厭惡, 是不是下一刻就會甩開他這個不懷好意的人的手。

青年眼中帶著一絲空茫和困倦。他眨了眨眼，視線才些許變得清明，看清楚了眼前半跪著的俊美深邃的男人。

“唔……”青年歪了歪頭, 微長的黑發擦過頸側，帶起一點癢意，“是你，找到我了嗎？”

他隱約記得自己好像是在一個路口睡著的呢，現在被放在長椅上，是這個人把自己抱過來的嗎？

見寧海歌深深註視他，一句話都沒說，青年沒有抽回被他輕輕握在手心裏的指尖，反而是接著問道：“我覺得你很熟悉，你認識我嗎？”

“不，我……”寧海歌在聽見自己嘶啞宛如刀割粗布的聲音，又閉上了嘴，聽見青年宛若春歌報曉的聲音，再一次意識到了兩人之間的差距，但他還是無法放開，固執的不願放開青年的手。

青年當然聽到他的聲音的不對，自然而然的憐惜流露出來：“嗓子受傷了嗎？那你要少說話哦，實在不行你可以在我手心寫字，我也認得出哦。”

溫純輕柔的聲音安撫著寧海歌沈入冰海之中的心靈，如果換做其他一個人，用這種憐惜的目光看著他，寧海歌肯定會不屑一顧。但是這個人……不，他的精靈不一樣。

不管是冷漠也好，厭惡也罷，他都做好的心理準備。超出意料地獲得了憐惜，他怎麽會不屑一顧，怎麽可能不會高興。

寧海歌甚至卑劣的期望著，精靈能一直用這種目光看著自己就好……不，那樣太奢求了。只要多停留一會兒，多停留一會兒就好了……

青年遲疑地伸出手，擦去男人臉頰旁的淚跡，問了一個笨笨的問題：“你是哭了嗎？”

是因為自己戳到他的傷心處了嗎？

“抱歉……”青年抿了抿唇，有些愧疚，他坐起身，向前傾了些許，雙手不停擦著寧海歌面無表情的臉上落下的淚水。即使這個人冷著一張臉，他似乎能從他的眼中看出眷戀的善意和微不可查的奢求。

寧海歌大膽地抓住了他擱置在自己臉旁的手：“不，你不用說抱歉，是我自己的原因。”

為了獲得精靈更多的關註，更多的憐惜，他毫不介意利用自己已經破敗的擁有著殘餘價值的嗓音。

“那，你認識我嗎？”青年微垂著目光，光線像是調皮又親昵的孩子，不斷在他的瞳中玩耍跳躍，折射出的淺淺流轉的金光像是溫柔的囚籠，關住了心甘情願的獵物，“抱歉，我好像，什麽都不記得了。”

什麽都不記得了嗎？

寧海歌虔誠地傾戀地將青年的手掌放在自己心口處，卑微而自私的人類，妄圖留下不屬於人間的美好之物：“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精靈。”

青年的眼中浮現了一絲驚訝，掌心下的心臟砰砰跳動著，明知這是一個謊言，他還是輕輕微笑了，寬容又溫柔。

“啊呀，原來我是精靈啊。”

沙沙作響的樹影和燦爛的陽光斑駁交叉下，坐在長椅上的，前傾身子微笑著的青年和半跪於地，像是效忠騎士一般的有著優雅英俊容顏的男子。

這一幕真是美極了。

然而第九長明快要氣死了。

他幾乎氣得想要砸爛眼前的屏幕，不過旁邊的人是不會允許的。

有人攔著他，不解又無奈：“小爺爺不是沒事嗎？”

第九長明和第九安悅對視一眼，還是更有信服力的第九安悅說道：“這個男人對小爺爺一見鐘情，不見得是好事。”

這一次，第九安悅和第九長明都重生了，但是，也只有他們兩個重生了。

所以對於第九家族的其他人來說，為了不刺激到長樂，只要不是太過危險，他們都不會出手幹預。世界那麽大，若是第九家連一個人都護不住，那麽這個世界也就沒必要存在了。

可是前世……他們卻真的沒能護住最重要的那個珍寶。

“總不能把小爺爺接回來吧……他才前不久受到刺激又忘了，再來一次，我怕小爺爺連吃飯也會忘記。”

被寧海歌看作精靈的長樂，是第九家的輩分高年齡低的一大幫青年才俊的“小爺爺”。

也許是天妒英才，長樂很小時就因為輻射事故患上了後天睡美人病和失憶癥。眾人想盡辦法，沒有治愈，反而發現他們越是想讓長樂想起一切，長樂忘得就越快，睡美人病也越來越嚴重。

到了後面幾次，忘記的內容已經開始涉及常識，嚇得姓第九的所有人都不再敢輕舉妄動。

第九長明和第九安悅擁有前世的記憶，知道這個寧海歌是害小爺爺死去的罪魁禍首，一再說著他的不安定因素。

有些人不以為然，長樂失憶後，外面一眼就喜歡上他的男男女女那麽多，不差這一個，左右心思純凈的小爺爺不會動心。

第九長明壓下眼中的紅意，知道光憑自己和第九安悅兩個人，說不動一大家子。心裏一番計算後，下定了決心。

既然不能把長樂接回來，那就讓小爺爺打破對寧海歌的好感！

……

寧海歌知道暗處的一大堆人都想阻攔自己見到青年，在看見青年後，他也明白為什麽會阻攔。

陰影裏的鬼魅是不配觸碰光明下的神明的。

但是當鬼魅也生了私心，一切也就不一樣了……

寧海歌拉著青年的手要帶他走的時候，還以為會有一場硬戰，結果那些視線只是緊迫地盯著他們離開，沒有絲毫動作。

“這裏是你的家嗎？”青年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公寓。

寧海歌讓他坐在沙發上，有些窘迫和緊張。狹小的住所，和精靈完全不相配！

不行，必須，盡快換房子！而且要換大房子！

寧海歌小心地倒了水：“沒有飲料，這個，可以嗎？”

“可以啊。”青年喝了一口，不燙不冷的水剛好緩解了他喉嚨的幹渴，十分容易滿足地喟嘆一聲，他拉住匆匆走來走去的男人，“你在幹什麽？”

青年的力道很小很小，但是男人立刻就停下了，還惋惜著停得太慢讓青年的指腹和自己的衣服接觸面積縮小了零點幾毫米。

“洗衣服。”他抱著一大推衣服，事實上他也是今天才發現自己有這麽多臟衣服沒有洗。往常不過是隨意的堆放，完全沒有料到會有這麽多，而青年一來，他看著隨處可見的臟衣服，頓時覺得不妥，就像一股腦洗完。

“可是……我們不先做飯嗎？”青年眨巴眨巴通透如山水的眼睛，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我有點餓了。”

男人微楞，立馬就想放下衣服：“那，那我先做飯。”

“不用啦，我做吧，你去洗衣服吧。”青年站起來，拍拍自己的衣服，有些憂愁地皺了皺眉，“我的衣服好像也有點臟了，你能一起幫我洗了嗎？”

寧海歌猛地點頭：“我幫你洗！”

“那我等下脫給你吧。”青年把寧海歌推去洗衣間，然後走進比起地方來要幹凈不少的廚房。

青年對著平底鍋發了會兒呆，嗯……第一步是要幹什麽來著？

啊！要看有什麽吃的啊！

想通的青年立刻跑出廚房，找到冰箱打開，挑選著今天兩人要吃的東西。

在洗衣間忙活的寧海歌聽見青年叫他。

“寧寧，我把衣服放在餐桌的椅子上了。”

寧海歌應了聲，出來拿青年的衣服，扭頭想要偷偷看一眼廚房的青年，結果這一看，整張臉通紅。

青年正煎著蛋，忽然感覺身上突然蓋上了一個毯子，扭頭一看：“咦，你不是去洗衣服了嗎？”

寧海歌耳根通紅，轉過臉不敢看裸|體穿圍裙的青年，把毯子往他身上一遮：“衣服……”

“什麽？”

“……要穿衣服。”

青年茫然地看了看自己，恍然大悟：“不能光著身子穿圍裙啊！”

寧海歌猛點頭，把自己拿出來的換洗衣服遞給他，順便接手廚房，讓青年趕緊去穿好衣服。

他一點也不覺得青年奇怪，反而……覺得可愛極了。

他的精靈，不懂人類常識也是應該的。

“我換好了。”

把廚房換給青年，寧海歌才抱著青年的衣服去了洗衣間。

懷裏，是精靈的衣服啊……

寧海歌沈默地看著懷裏的衣服一會兒，回頭看了看做飯的青年，確定他沒有看向這邊後，默默地，把自己的臉埋入懷中的衣服中。

深深吸了一口氣。

良久之後，他才面不改色地擡起臉，除了通紅的耳廓，看不出一點不對。

一張紙條從衣服口袋裏面掉了出來。

寧海歌撿起，看見上面的字跡後，一句話也沒說。將字條撕成碎片，沖入廁所。

就當做，他只看見精靈的名字好了。

長樂，長樂，真是個好聽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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